六十一,廷潞探风
闽浙总督阿林保乘坐“长风号”战船,在四艘战船的护航下,浩浩荡荡从福州出发,沿海岸线经马祖、霞浦,来到洞头。
当时,台湾尚未建省,偌大的台湾岛清廷只设一知府衙门,岛内很多地方,官府根本顾不上管理。岛上的海匪与倭寇不时窜到东南沿海边的城池,进行骚扰与抢掠,然后再逃回台湾藏匿,台湾知府鞭长莫及,也无能为力。东南海防重责,系于闽浙两省,阿林保身为闽浙总督,视察海防是他的分内职责。
廷潞提前一天到达洞头,在洞头岛上小心等候着这位总督大人。
他在洞头为总督的舰队准备了很多食品供给,除了为阿林保与各战船的管带军官们准备了极其丰盛的宴席外,还专门把温州有名的“南苑班”昆曲班子请到洞头,为慰劳总督舰队的将士们上演了一晚上精彩好戏。阿林保十分高兴,对这位新任的温州知府,颇有好感。
“长风号”战船船舱内,阿林保对玉棋说:“你跟‘长风号’到天津下船后,要把那个‘散氏盘’秘密、安全地运到北京。你可以拿我的信,以护送大炮为名,请天津的王总兵派兵护送你到京。”
玉琪:“是,您老人家放心。”
阿林保:“玉琪,我把你送到玉环岛,我就要跟船队回福州啦!”
玉琪:“好的。爹,你要保重。”
阿林保点头。
玉琪:“爹,看起来,这个廷潞要比那个杨大鹤精干多了。”
阿林保叹道:“那是,那是。唉,那杨大鹤就是一条蠢驴。”
侍卫进来:“禀大帅,温州知府廷潞求见。”
阿林保示意玉棋回避,说:“请!”
玉琪一走,侍卫把廷潞引进来。
廷潞连忙跪见:“卑职给大帅请安!”
阿林保:“起来说话吧。”
廷潞:“谢大帅。”
阿林保:“坐下说话吧。”
廷潞:“卑职不敢越礼。”
阿林保和气地说:“坐,坐吧,你也是地方上的父母官嘛。”
廷潞只得坐下,说:“卑职惶恐。”
阿林保:“不错,这海防上的事,你安排的不错啊。”
廷潞:“此乃卑职应尽之责。”
阿林保:“看来你很会办事。”
廷潞当即不失时机地小声问道:“不敢,只是兢兢业业而已。卑职请总督大人示下,您对平阳县的案子,还有何交代,下官一定遵办。”
阿林保:“平阳的案子嘛——唉,一提到平阳,我就心烦。”
阿林保以为廷潞说的“平阳的案子”是指杨大鹤谎报平阳“民变”的事,他把林钟英告状的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。
廷潞听了却一愣,说:“大帅请明示,卑职一定遵办。”
阿林保对廷潞印象极佳,于是就谨慎叮嘱说:“哦,平阳的事,我们还是息事宁人为好,不要节外生枝。杨大鹤乱来,本来是小事情,他却把事情说那么大,不是自找麻烦,给我添乱吗?”
廷潞连连点头:“是,是,下官知道了,请总督大人放心,卑职一定息事宁人。”
廷潞躬身退出,根本没有领会阿林保说的“平阳的事”,是指“民变”一事,只以为是指林钟英林家告状的事情。
·
送走闽浙总督阿林保,廷潞立即去往杭州,到按察使衙门求见朱理。他要搞清楚,这林钟英状告的温州府经历朱宇泰,是不是按察使朱理大人的弟弟。
朱理将廷潞请到客厅:“请坐。”
廷潞参见朱理:“下官拜见恩公!”
朱理热情地说:“知府大人免礼。请坐,请坐。”
廷潞也不想再绕弯子,直截了当地问道:“下官属下有个经历,叫朱宇泰,不知与大人可是自家兄弟?”
朱理笑着反问道:“是不是那个林家又把他告了啊?”
廷潞:“正是。”
廷潞一听朱理的话音,就感到朱理与朱宇泰的关系果然绝非一般。
朱理正色道:“知府大人,不管他是不是我自家兄弟,为官受理民案,都要秉公而断。你当的是朝廷的官,吃得是朝廷的俸禄,在任何人面前,都不可徇情枉法。”
尽管这句话并没说朱宇泰是他的自家,但实际上等于认可了廷潞的问话。而且,听起来还义正词严,大公无私,天衣无缝。
廷潞暗自叹口气,道:“是,大人放心,下官一定尽心竭力。”
此时廷潞心里已然有数,于是起身告辞,回船休歇。第二天也没在杭州逗留,从原路回到温州。
·
廷潞一回到府邸,正在更换衣服,张静凯便急急忙忙走进来,问:“大人回来啦!”
廷潞:“回来了,静凯兄辛苦!”
张静凯急切地问:“大人,这朱宇泰到底是不是朱大人的兄弟?朱理大人自己怎么说的啊?”
廷潞叹道:“唉,朱理大人没直接说朱宇泰是他兄弟,但我从他的话里,我已经听出来,他们的关系绝非一般。”
张静凯:“呵呵,这就是做官的学问。他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这层关系,而是要我们自己去揣摩。”
廷潞:“是啊,他对我说,不管朱宇泰是不是我自家,受理民案都要秉公而断。”
张静凯:“哦,这就是口是心非的滑头官话了。”
廷潞点点头:“唉,朱理大人还对我说,你廷潞当的是朝廷的官,吃得是朝廷的俸禄,在任何人面前,都不能徇情枉法。”
张静凯:“他这样说话,是既要面子子,又要里子。骨子里,就是要你徇情枉法,他自己还天衣无缝。”
廷潞痛苦地说:“是啊,这点我明白啊。唉,怎么偏偏这个朱宇泰就是他兄弟啊?你说,那个林钟英要有多冤?我在这件事情徇私,真感到很可耻,我问心有愧啊。”
张静凯:“大人,也别太难过,官场上想一尘不染,是不可能的,除非你不做官。”
廷潞:“唉,还有,总督大人居然对这件事,居然也向我私下打了招呼。”
张静凯:“哦?总督大人怎么说?”
廷潞:“总督大人对我说,平阳的案子,要息事宁人,要我不要节外生枝。”
张静凯:“啊!”
廷潞:“你说,这朱宇泰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能耐?居然跟总督大人也有了瓜葛呢?”
张静凯摇摇头,说:“不知道。猫有猫路,狗有狗路呗。”
廷潞:“是啊,幸亏当天夜里,你及时提醒,我才没有莽撞行事。”
张静凯:“倘若我们意气用事,質然问案,拿问了朱宇泰。那就不但得罪了恩人朱理,还要在不知不觉中,得罪这位炙手可热的总督大人!”
廷潞:“是啊,想着我都感到后怕。静凯兄,可林家的案子也不能不问啊?我就是有心偏袒朱宇泰,这么明了的案件,怎么审理啊?”
张静凯:“是有点难,但不管怎么样,都得对朱宇泰网开一面。”
廷潞:“是呀,可我怎不能不去受理林家的状子啊?”
张静凯:“大人,林家状子是要接的,否则就要影响官声。但这件事必须外紧内松,我们只打雷不下雨——先拖拖再说,查案查案,总得要查嘛。”
暗地里虽已卖身,在明处还得树个贞节牌坊。
廷潞内心深处,痛苦地经受了一场国法与人情的较量搏斗。然而,为自身利益,他最终还是抛弃了良知与律法。
半醉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