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告御状》一百二十二,沉冤难雪
一百二十二,沉冤难雪
五月盛夏,石榴花已经盛开。
林钟英家里,原先被朱宇泰等人带领官兵抢走的桌椅板凳那些家具,绝大部分都已归还,重新摆放在原地。
林温氏老人依然每天上午坐在桌边,在桌子上铺开一个手卷,然后用钢针刺破手指,将血液挤压进酒杯中。用鲜血抄写《金刚经》。
她抄写的《金刚经》血经,字迹呈暗红色,色调且前后深浅不一,证明老人的坚毅和持恒。
林钟英也规劝过母亲,说心到神知,请求老人终止这近似残酷的虔诚。但被林温氏拒绝。
这天,温乃玉手拉林咏莲走进来,小咏莲高兴地大喊:“奶奶,我舅爷爷来了!”
林温氏放下笔,含笑问弟弟:“乃玉,今天怎么有空来的啊?”
温乃玉说:“二姐,瑞安林中凰先生过背已经多日,现在,我听说林培厚从京城回来奔丧了,我想约钟英一起,到瑞安去看看他。”
林温氏点头:“好啊,你们在京城,培厚帮了你们那么大、那么多的忙,你们去看看他是应该的。”
温乃玉问:“钟英呢?”
林咏莲说:“舅爷爷,我爹在后面浇花,我去喊他。”
说完,林咏莲高兴地跑开。
林温氏站起来为温乃玉泡上一杯茶。
温乃玉接过茶杯,看了看林温氏的左手和桌子上的《金刚经》,关切地说:“二姐,你这部血经也快完成了吧?”
林温氏笑笑,说:“快了。”
温乃玉拿起林温氏的手看了看,心疼地说:“二姐,你的手指都肿了啊?”
林温氏严肃地说:“没什么,乃玉啊,我既然向菩萨许下了这个愿,就一定要还。”
林温氏这句话,突然勾起温乃玉的回忆。
温乃玉想起去年自己在杭州灵隐寺小客堂内,趴在地上“咚咚咚”向仁勇大师磕了三个响头,虔诚地发下“大师,如果他们家的冤仇得报,弟子愿了断尘缘,剃度出家,在灵隐寺砍柴挑水,终身侍奉大师”的誓言。如今此仇得报,自己愿意了断尘缘,皈依佛门的大愿未了。于是便对对林温氏说:“二姐,我和钟英在去京城的路上,我也曾经在灵隐寺仁勇大师面前,立下誓愿。说这次官司能赢,我就要到灵隐寺出家。看起来,我这个誓愿,也应该还了。”
林温氏叹道:“唉,心到神知吧。你还能真去出家当和尚?再说,我家的官司虽然打赢了,但直到现在,你外甥庄以莅和许鸿志二人天大的冤屈,朝廷也还并没有给以平冤昭雪啊。”
温乃玉听罢,思绪万千,微微点头。
林钟英拉着林咏莲从后面走进来,问道:“舅舅,才来吗?”
温乃玉:“是啊,钟英,我听说林培厚回来啦。”
林钟英:“哦,他是应该到家了,中凰老伯父临终时,他不在身边,他一定很遗憾啊。”
温乃玉:“是的,在京为官,身不由己,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。钟英,我们到瑞安看看他去。”
林钟英:“好啊,那我们马上就走。”
温乃玉:“行。”
林咏莲:“我也要去。”
林钟英:“莲子,你得在家陪奶奶,听话。”
林咏莲点头。
·
林培厚在三月底,接到了父亲林中凰病故的噩耗,他急忙告假,回乡奔丧。尽管他连天加夜地赶路,从京城到浙江瑞安也是五月中旬了。
好在林中凰已是八十岁的耄耋老人,一应诸事早有准备,家中把他的后事办得井井有条,热热闹闹,林培厚回来听后也很满意。
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,在当地七十后亡故便被称为“老喜丧”。林培厚在父亲弥留之际未能在身边送终,虽然十分悲痛,遗憾,但老人来日无多毕竟是意料中事,他是感叹大于哀伤,按礼制丁忧守孝。
林钟英和温乃玉一起来看望他,林培厚自然高兴。一见到林钟英、温乃玉舅甥二人,他首先表示谢意:“二位,家父丧葬期间,承蒙帮忙料理,培厚今日拜谢了。”
林培厚说罢,就要跪拜。
温乃玉与林钟英急忙将其搀扶住。
温乃玉:“敏斋,你又来了?我们是外人吗?”
林培厚正色说:“芳园也就算了,温公虽然不是外人,但却是长辈,培厚作为孝子,在家父丧礼这件事情上不能越礼。”
说罢,也不容温乃玉推辞,就跪在地上向温乃玉磕了三个头。
温乃玉只得口称“不敢”,连忙将其搀扶起来。
林培厚礼毕,说:“二位请坐。”
三人落座后,丫鬟端上茶盘,为他们敬上茶,然后随管家退出。
丫鬟、随管走后,林培厚向温乃玉笑道:“温公,你在京城一失踪,可把我害苦了。”
温乃玉也笑了:“是啊,那天晚上我二人开怀畅饮,回来后,钦差派人突然派人秘密把我带走。后来我再三请求钦差把事情告知你一声,免得你着急,但钦差不允。说这是机密大事,一定要等案子办好,回头他们再告诉你。敏斋,我知道你一定很着急。”
林培厚说:“可不是嘛,温州会馆的人,说你是被巡防衙门的公差带走的,我得到消息后,立即赶到巡防衙门去打听,他们说,根本没这回事。我又到其它衙门去问,也都问不出个所以然。我着急了好几天,最后我猛然醒悟,一定是钦差秘密将你弄走,将你和林钟英一起带回温州。”
温乃玉说:“敏斋真乃绝顶聪明。”
“二位稍等。”林培厚转身离开复回,手拿一张银票,交给林钟英,说:“芳园,这三千两银子,是特克慎大人叫我带来给你的,你收好了。”
林钟英接过银票,惊诧地说:“啊?这是从何说起?”
林培厚说:“芳园,你别生气,这是特克慎大人买你砚台的钱款。特克慎大人还说,你要是嫌少,你说个价钱,要我替他补上。”
林钟英甚是委屈,说:“啊,特克慎大人是不领我的情,也看不起我。”
林培厚说:“芳园别误会,话也不是你这样说。特克慎大人身为都察院长官,他这样做,是对的。”
林钟英诚恳地说:“可我心里过意不去啊。”
林培厚说:“我是再三替你推辞了,推不掉。我这位恩师说了,他是十分喜爱你送给他的那方砚台,才给你钱的,并要我代他谢谢你。他说,你要是不收钱,他就要我下次把砚台带回来还给你。”
林钟英只好收下钱,由衷地说:“特克慎大人真是高风亮节,叫人钦佩!”
温乃玉关切地问:“敏斋,芳园家的官司虽然是打赢了,但庄以莅与许鸿志的冤情,并没有得到昭雪。现在,朝廷对这件事,有什么说法吗?你听说了什么没有?”
林培厚叹口气,说:“温公,听说啦,没什么指望了。”
温乃玉惊问:“为什么?四位钦差不是把‘平阳民变’是个假案,都查清楚了吗?”
林培厚叹道:“是,‘平阳民变’这个假案是查清楚了。可这个案子,牵涉到各级官府的行文,皇上也有御批。一旦翻过来,便成为朝廷的大丑闻。我听说皇上也有为庄以莅、许鸿志二人平冤正名的意思,皇上甚至还打算下‘罪己诏’谢罪天下,但大小朝臣是异口同声地坚决反对,皇上只好尊重群臣之意,在这件事情上未能彻底决断。”
温乃玉大惊:“啊!”
林培厚:“唉,现在看起来,他二人的冤屈,是很难重见天日了。”
林钟英道:“那我表哥和许鸿志死得不是太冤枉了吗?”
林培厚叹道:“是啊,他们是沉冤难雪啦!但皇上点头,允许百姓祭祀庄以莅、许鸿志。准许其两家族人,为其树碑、入谱,允许地方学子、文人,为其写文记载、歌颂、传扬,官府不得干涉。”
温乃玉愤慨地说:“哪有什么用啊?一句话,老百姓的冤情再大,也没皇上面子大!”
林培厚暗暗点了点头。
林钟英连连摇头叹息。
温乃玉仰天长叹,无奈吟起《窦娥冤》中的曲词:“天地啊,你们也是怕硬欺软,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。地也,你不分好歹何为地?天也,你错勘贤愚枉做天!唉,这真是千古奇冤,千古奇冤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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