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告御状》六十四,二上杭州
六十四,二上杭州
日出日落,月圆月缺。
转眼年关将近,春节大年,家家户户都很重视。
林钟英父母年迈多病,女儿尚且幼小,自己是一家支柱,总不能整天带领全家过以泪洗面的日子。他强打精神在“来日方长”,“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”的自慰自勉中,一面安排家中日常生活,一面找亲友借钱告贷,置办过年的各色年货。纵然有天大的冤屈,这每天的日子还是要过的。
往日过年,林钟英家里是热热闹闹。除夕祭祖后,全家在庭院里点灯笼,放花炮,然后在厅堂上吃团圆饭。饭后围在暖暖的炭火盆旁边守岁,火盆边烤着糍粑、年糕等各种小吃,祖孙三代,其乐融融。
大年初一,林钟英按规矩要到自家长辈那里拜年,初二到亲戚、师长家拜年,初三到邻居、好友家拜年。
到了初五,镇上就开始热闹了,卖花灯、花炮,硫硫崩崩等各种小卖,都摆出摊子,把镇子装扮得五光十色。舞狮的、耍龙的、玩猴戏的也相继出动,锣鼓声声,欢声雷动。
更吸引人的,就是镇边上的露天戏台,每年的新春正月,温州的昆曲班子或永嘉昆曲班子,都要到灵溪镇来演几天戏。林钟英也必定会陪着老母亲,拉着小咏莲来看戏凑热闹。
但这种安逸恬适的生活已经远远离开了他,如今家徒四壁,惨不忍睹。若不是舅舅温乃玉大力接济,日常生活已经难以维持。深仇大恨在身,林钟英哪还有心思欢庆佳节?每日里他只是强打精神安慰着堂上双亲,哄逗着膝下爱女。
历来的习俗规矩,新春正月不打官司不要帐。但林钟英实在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。
正月初八这天,一家人都围在厨房桌边搓汤圆。
林钟英:“娘,我想过了十五就到温州去,找廷潞继续递状子,催告。”
林温氏:“还是再等等吧,都说是新春正月不打官司不要账,过了正月再说吧。”
林志裕:“你娘说得对,大正月的,都在忙着走亲戚,吃春酒,衙门里就算有人当值,也都是在应付差事,你去了也没用。”
林钟英默然。
林咏莲:“哈哈,你们都没有我搓的快!”
林钟英高兴的在林咏莲小脸上亲了亲,对父母亲说:“我等不及,这样吧,正月二十六是咏莲生日,等她过了生日,我二十七日就上路。廷潞要是还不管我家的案子,让恶人逍遥法外,我就准备去杭州,再到按察使衙门去投诉。”
林志裕:“行。”
林温氏长叹:“唉!”
·
嘉庆十三年正月二十八日,林钟英又来到温州知府衙门,向廷潞投上状子。
廷潞既然已经不打算再问林家的官司,所以早就有了算计,他把这外紧内松的戏,做到了家。
林钟英第二天来到温州知府衙门催告,门房内两个衙役坐在火盆边烤火,林钟英也坐在一边等待批文。
半天,张静凯方走进来把状子递给林钟英,说:“林先生,知府大人把你家的状子批下来啦。”
林钟英“哦”了一声,接过来一看,不满地说:“又是等候审案严提!张师爷,这不是干打雷不下雨吗?”
张静凯:“知府大人忙啊,这也是没办法的事。”
林钟英恼怒地说:“张先生,廷潞大人这样做,明明是在有意拖延我家的案子啊。”
张静凯:“林先生,话也不能这么说嘛。你说温州这么大的地方,下辖好几个县,政务上这么多的事情,可知府只一个人,忙不过来啊。”
林钟英不满地“哼”了一声。
张静凯:“林先生,什么事情都是有缓有急,总得一件一件办,对不对?你也要替做官的想一想,难啊!林先生,你体谅点,我家大人没忘记你家的事。”
林钟英:“哼!说是没忘,可就是不管。张先生,你告诉廷潞大人,那我只好到杭州越衙投诉啦。”
张静凯劝阻道:“林先生,何必这么急呢?我家大人也没说不管你家的案子啊?”
林钟英恼怒地说:“你们总是说得好,可就是干打雷,不下雨,有什么用?你们只是嘴上管,实际上你们并没有管!”
你冤仇再大,无人问津。
·
一出正月,林钟英就离家上路,乍暖还寒的江南二月,莺飞草长,春江水暖。括苍山、会稽山的山光水色,曾经倾倒许多文人墨客,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不朽诗篇与山水画作。
但林钟英行走在这风景如画的青山绿水中,并没丝毫游山玩水的雅兴。他起早贪黑,孤苦伶仃,历尽辛苦来到杭州省城,在按察使衙门,再次向朱理递上诉状。
在诉状上,他特别加了几句“前蒙仁宪,批州府讯办,然州府一再姑容,恳乞大人提犯追赃,以超奇冤”的话,加以催促。
朱理一见平阳北港的林钟英又来上告朱宇泰,虽然他也为林钟英的执着有所动心,也生出过刹那间的同情与怜悯,但他终究要以自己的利益来权衡决定行为取向。林钟英家的不白之冤,与他从朱宇泰手中得到的那方柳如是的砚台比起来,在他的天平砝码上,前者的分量很轻微。
林钟英在按察使衙门大堂上向朱理递上诉状,说:“大人,学生前蒙恩批,感激不尽。但回去后温州府对学生家的案子一直拖延不办,一再姑息案犯。学生恳请大人提犯追赃,以伸家中冤屈横祸。”
朱理看完林钟英的状纸,说:“林钟英,知府也不是不办,年前节后,公事私事,拖延一点也有可能。这样,我这次严命温州府办理。”
朱理边说边在林钟英的状子上写下批文,写完后他把状纸递给书吏,轻喊一声“退堂”径自离去。
林钟英一看,朱理批的只是“严命温州府催办”这七个字。
一看,这批文就是一句不痛不痒不起作用的官话。
林钟英轻叹一声,愤然退下。
·
即便这样艰难、无望,林钟英依然一线希望也不肯放弃,又毅然来到浙江巡抚大衙投状。
门差告诉他,巡抚大人外出公干不在杭州,林钟英便天天去打听。
门差不耐烦地对林钟英说:“你这人怎么还不回去?不是跟你说过好几遍了吗,巡抚大人外出公干去了,还得十好几天才能回来呢,怎么?你不相信?”
林钟英:“哦,不是,不是不相信差官。我想,我是想万一巡抚大人他突然回来了呢?”
门差斥道:“巡抚大人在好几百里以外的地方巡视呢,突然回来?亏你想得出来?你做梦去罢,书呆子!”
林钟英身上的钱已经快用完了,只能勉强够回去用的,万般无奈之下,他只得黯然回还。
在杭州通往温州平阳崇山峻岭的一条小路上,林钟英肩背包袱,手拿雨伞,迎着寒风,寂寞悲苦地跋涉着。饿了,啃干冷的干粮。渴了,饮冰凉的泉水。夜晚,他只能投宿在荒村野店,有时甚至只能睡在被人们废弃的寒窑破庙里。一想到家中的亲人们还在望眼欲穿地等待着他打赢官司的好消息,他心里就阵阵作痛。
当时,林钟英幻想过,他自己是个有着一身武功的侠客,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穿墙入室,把徐映台、朱宇泰等作恶多端的坏人处以极刑……但他幻想中更多的情景,应该是终于有位铁面无私的官员,接下他的诉状。这位官员疾恶如仇,铁面无私,看完他的状纸后怒发冲冠,立即把徐映台、朱宇泰捉拿归案,绳之以法。在这位清官的秉公执法下,庄以莅、许鸿志也都得到平冤昭雪。
当然,这只能是幻想,但这种幻想坚定了他报仇雪恨的强烈愿望,在幻想中他萌生着复仇的希望。
报仇雪恨,已经是林钟英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。
回目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