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一十五,家破人亡
几天过去,徐克扣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,反而逐渐加重,大烟馆催债却日见凶狠。
大烟馆潘管事带着打手对徐张氏说:“我说徐老太太,你家老爷欠的烟债,今天可是最后的期限了,你打算怎么办啊?”
徐张氏无奈地说:“潘先生,我与媳妇分别回到娘家借钱,但谁家能一下拿出七百两银子?现在全家人吃饭都难,都是指望下人秤砣给人干活挣点米,那里还有钱啊!求求你缓几天,我们正在想办法借钱还你啊。”
潘管事:“这些我不管,你要是再不还钱,你们就得般出去,我们要卖你家的房子先抵债!”
大烟馆潘管事带着打手们走后,徐张氏无可奈何地案子叹气、流泪。
徐映台媳妇徐王氏不是管家的料子,老头子徐克扣现在是只比死人多口气,老太太徐张氏只得自己强撑着当家理事。
她一面把家里的两个下人打发走,让孙子徐大宝也停了学,一面叫徐秤砣出去干活挣钱,聊以糊口度日。
徐王氏何曾过过这样的苦日子?每日里只躲在屋里暗自伤心啼哭。
屋漏偏逢连阴雨,船破又遇顶头风。
三月初九日,徐映台的女儿徐芳哭哭啼啼回来了。
徐克扣半死不活躺在床上,徐张氏、徐芳坐在床沿上。
徐芳哭着对奶奶徐张氏说:“奶奶,当初我嫁在樵舍镇吕家,是因为吕家看我爹当了官,才托人来提亲的。上次吕家要我回来借钱,没借到,我男人就不高兴。如今他家看见我爹下狱,家里又欠这么多债,就变了脸。奶奶,我在吕家毫无过失啊,可他们家居然一张纸就把我休了!奶奶,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啊!”
徐张氏又气又怒:“啊!这吕家怎么能这样?一下翻脸就不认人了?一点情面都不讲啊?”
躺在床上的徐克扣翻了翻眼,他心智清楚,但说不出话。
徐芳哭泣道:“奶奶,吕家不但翻脸不认人,还想方设法羞辱我。爷爷,你看这叫什么话啊!”
徐芳哭哭啼啼拿出一张休书,展开给爷爷徐克扣看了看。休书写的是:徐家女人,斜人多于正人!
盖因“徐”字结构中有三个人字,其中一个人字是正的,偏旁双站人则是斜的,吕家以此说事,实为羞辱徐家,且一棍子打了一大片。传言徐家其他人知道后大怒,有人写对联反骂曰:“吕门姑娘,下口大过上口。”
此为闲话。
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徐克扣一看,只气得眼一翻,一口气上不来,顿时一命呜呼。
徐张氏大哭。
徐芳惊惧地大喊:“爷爷!娘,快来呀!爷爷不好啦!”
徐王氏、徐大宝、徐秤砣一起跑进来,见状齐声大哭。
徐家如今是一败涂地加一贫如洗,若非徐克扣的棺材是老早备办的,家里连买棺材的钱也没有。
老太太徐张氏自觉老头子无颜埋在祖坟墓地,就在乐化镇郊外给徐克扣随便买了一处荒地地安葬。
徐秤砣拿着铁锹在往坟茔上添土。
徐张氏、徐王氏、徐芳、徐大宝一家人披麻戴孝在墓前磕头烧纸。
徐克扣的丧事,办的自是也就极其草率。
待一家人将徐克扣草草掩埋后,回到家中。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打手,正房已经被大烟馆强占。院子里堆满了扫地出门的桌子、椅子、柜子、箱子等家具。
徐张氏、徐王氏、徐芳、徐大宝及徐秤砣不由都又惊又急。
徐张氏悲苦地喊道:“啊,你,你们竟然强行把我们孤儿寡妇扫地出门!”
大烟馆领头的打手说:“老婆子,你欠账不还,还想指望我们给你养老送终吗?留这间厨房给你们住,已经对你们是天高地厚啦。告诉你,用你家的房子抵债,是经过官府点头的,而且还不够抵债。你要是不服气,可以到官府去告我们烟馆!”
徐王氏大哭,徐芳在一边抽泣。
徐秤砣:“唉,先把东西般到厨房,把睡觉的床铺弄好再说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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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上派到到温州办案的钦差们,乘坐一艘大官船,在海上向北航行。
一群海鸥在追逐着官船,在海面上兴奋地飞翔。
官船船舱内,首席钦差景禄坐在椅子上一边看书,一边品茶。
吴俊走进来,对景禄说:“大人,再有两天就可以到达天津卫,我们很快就可以向皇上交差啦!”
景禄:“是啊,一来一回,四个多月就这么过去啦!”
吴俊笑道:“可不是嘛,这天天吃鱼真受不了。”
景禄:“我也是,哦,舒灵阿和张润两位大人呢?”
吴俊:“跟百龄大人在隔壁下棋,困在船上别的又能做什么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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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庆十四年三月中旬,徐映台、杨大鹤、朱宇泰三人被官差解押上路。
他们自然不能与钦差的官船同行,乘坐的是另一条顺路商船。
落到这步田地,这是他们当初无法预料的。
岸边杨柳已经初绿。
身穿囚服的杨大鹤、徐映台、朱宇泰三个发配充军的犯人,早已经失去昔日威风,狼狈不堪坐在船舱内被解差看押着。
解押他们的官差一共三个人,为首的是班头何常贵,另两位一个叫魏三花,一个叫鲁铁棍,都是老资格衙役。
徐映台、杨大鹤、朱宇泰三人被看押在船舱里,虽然失去自由,整日也时常挨骂,但皮肉并没有受罪,只是自觉沮丧无趣。
可扬大鹤却满不在乎,整日介踌躇满志,疯癫起来,魏三花和鲁铁棍会拿他开心消遣。
杨大鹤会经常以知府的口吻问解差:“我说衙役们,船走的这样慢,这要走到哪一天?,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乌拉啊?”
鲁铁棍会问:“杨大人,我们都不急,你急什么?”
杨大鹤自会不屑地说:“你们当差的当然不急,我等着上任能不急吗?”
而魏三花则会附和扬大鹤说:“是,您老大人说的也是。”
朱宇泰则会发出“真能做梦”的感叹,徐映台只会苦笑。
一次,领班何常贵看不下去,斥责魏三花和鲁铁棍说:“你们能不能少拿疯子开心啊?还有点良心吗?”
魏三花和鲁铁棍尚未答话,杨大鹤却不满地放言了:“我说何班头,你说谁是疯子呢?你是不是疯了?欠揍啊?”
何常贵只得眼一闭:“得,我还没疯。不过,杨大人,再伺候你两天,我也就快疯了。”
但到天津下船后,一上旱路,情况就大不同了。
朱宇泰行伍出身,还习惯走路。但徐映台与杨大鹤平时养尊处优,外出都是坐轿,从来没走过长路。第一天,他们勉强走了四十里地,到晚上扬大鹤和徐映台他俩就感到腰酸腿疼,脚下也磨出水疱。
解差们哪管他们这些,第二天一早就把他们提溜起来,骂骂咧咧催着赶路。
杨大鹤神志上早已疯癫,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十分舒畅得意。但他对腰酸腿疼,还是有感觉的。
扬大鹤一听又要赶路,虽然穿着的是囚服,身份是罪犯,却大咧咧向魏三花和鲁铁棍吩咐说:“我说衙役们,这到乌拉要走到哪天啊?你们能不能给老爷我准备个轿子啊?”
魏三花和鲁铁棍已经习惯了他的吩咐,一路上都拿他开心打发时间。
魏三花笑道:“是咧,知府大人,明儿就给你备顶轿子,今儿你就凑乎着走吧。”
扬大鹤疯癫之下却又不疯,说:“那你给我背着行李。”
魏三花就会说:“不成,你老人家的宝贝,咱们可不能背。”
于是,杨大鹤便发狠说:“妈的,你们这样怠慢本老爷,到地点我扒你们的皮!”
朱宇泰看看杨大鹤,摇摇头,苦笑着对他说:“杨大人,我要是能活得像你这样,多好!”
杨大鹤摇头晃脑,得意地说:“你以为知府就这样好当吗?告诉你,这十年寒窗苦,得有满腹经纶不说,还得有靠山,你懂吗?”
朱宇泰骂道:“不懂,就你他妈一个人懂。”
徐映台看不下去,鄙夷地说:“你跟个疯子计较什么?你是不是也疯了?”
不料朱宇泰虽为囚犯,却出言不逊:“你他妈的才是疯了,要不然,你也不会做出私加田赋的事!这下好,把我们全搭进去了!”
徐映台大怒,驳斥道:“你是吃屎长大的吗?怎么说话这么脏啊?你要不是疯了,在林家乱抢东西,对人家的老幼滥施非刑,我们能落到这一步吗?”
朱宇泰反唇相讥:“我高兴,我跟林家有仇,我是公报私仇,行了吗?我倒是要问问徐大人,平阳千家万户的人都跟你有仇恨吗?你私加田赋,跟平阳那么多人过不去,他们是挖了你家祖坟了?还是都操了你祖宗八代了啊?”
徐映台闻言,脸都气青了,忍不住骂道:“你简直像条疯狗!怨不得你连一直都护着你的哥哥朱理,你都能乱咬!”
“你放屁!”
“你疯狗!”
何常贵再也看不下去,一路上考虑到他们过去的身份,他对他们的言行一直是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,好在坐船时他们也没闹事。现在看来,不给他们点颜色是不行了。
于是他大喝一声:“他妈的,我看你俩都是疯狗!弟兄们,按规矩杀杀他俩的威风,给我打!”
杨大鹤赞许说:“对,给我打,这还哪里像个当官的样子?出言不逊,成何体统?”
皆因别的犯人充军上路,家里人为讨好解差,多少都有点银钱赠送,好让解差们一路照顾着点。但他仨人是谁也没钱,解差们本来就暗暗恼火,想叫他们吃点苦头,手早就痒了,苦于没有借口。今见班头一声令下,刑棍刷刷刷就狠狠地落在朱宇泰与徐映台的屁股上。
开始朱宇泰与徐映台他俩还强撑着不叫饶,有点虎死不落架的气概,但是十几大板打下来,朱宇泰就有点撑不住了。
鲁铁棍边打边说:“他妈的,别的犯人充军上路,家里人多少都有点银钱送给爷们,好让爷们一路上照顾着点。你们是谁也没钱送,现在居然还敢在差爷面前撒野,老子的手早就痒了!”
朱宇泰求道:“别打啦,不敢了,下次不敢了啊。”
何常贵在一边连声冷笑,说:“别说你们俩这种货色,比你俩官大得多的人,犯在我手上,他也得老老实实!否则,我照样叫他吃不了兜着走!知道吗?伙计们,给他俩戴上枷板走,谁走慢了就给我往他小腿肚子上打!看看谁还敢不老实!”
朱宇泰首先求饶:“别,老何,别动枷,我们背着自己的包袱,还得给你们拿着行李,现在再戴上那玩意,天地良心,我们还能走得动吗?我们可是老熟人了,你照顾点啊。”
何常贵说:“我说姓朱的,我已经很照顾你们啦!我是给你脸你不要啊!还有你,徐大人,你们现在是犯人,你知道吗?”
徐映台点点头,垂头丧气地说:“是,是犯人。”
何常贵点点头,说:“知道就好,我们当差的动刑法,那也是万不得已。你们都知道,这解差解押犯人路程是有期限的,误了期限我们也得挨板子!你们这一天只走个三、四十里路,从天津到吉林乌拉要走到哪年哪月啊?枷板可以从宽不戴,但从今天起,规定每天至少走七十里地!走不动就给我爬!”
半醉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