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二十四,衔恨而亡
再说庄正甸,他这天来到北港,走进表叔林钟英家,林温氏在前厅书写血经。
庄正甸:“姨奶奶。”
林温氏驻笔,说:“哦,正甸啊,你来啦。”
庄正甸:“姨奶奶,我来看看你们。”
林温氏:“好啊,快坐下歇歇,你奶奶和你娘的身体好吗?”
庄正甸坐下,说:“我娘现在身体还好,但我奶奶的身体不如以前好了。”
林温氏:“哦。”
庄正甸说:“姨奶奶,自从皇上派来的钦差离开温州,我奶奶就卧病在床。她心里牵挂着我父亲的冤案,天天盼望皇上颁旨,为我父亲昭雪。唉,连做梦她老人家都经常叨念这件事。”
林温氏:“唉,快八十岁的老人啦,怎么能经受住这么大的打击?我们现在就像是一盏即将耗尽油的灯火,随便一阵小风,就能无声无息地把我们吹熄灭啊。”
庄正甸说:“是啊,幸亏有我娘照顾着她。哦,我表叔和莲子呢?”
林温氏说:“莲子在后面玩,你表叔和你舅爷爷前几天去瑞安了,我琢磨着今天该回来啦。”
庄正甸问:“他们去瑞安做什么?”
林温氏说:“你培厚表叔从京城回来奔丧,他们看他去了。”
庄正甸:“哦,那是应该去看看。”
正说着,温乃玉与林钟英风尘仆仆走进来。
庄正甸忙打招呼:“舅爷爷,表叔,你们回来啦!”
林钟英问:“正甸,你什么时候来的啊?”
庄正甸说:“我也刚来。”
温乃玉与林钟英坐下。
庄正甸问:“舅爷爷,表叔,培厚表叔那里,有我爹平冤的什么消息吗?”
温乃玉长叹一声:“唉!”
庄正甸惊问:“怎么?”
林钟英说:“你父亲和你师傅的冤案,翻不了啦。”
庄正甸大惑不解:“为什么?”
温乃玉道:“为什么,为皇上和各级官府的面子。”
林温氏:“阿弥陀佛!”
庄正甸愤然说:“岂有此理?”
林钟英叹道:“唉,自古依然。”
温乃玉对庄正甸说:“唉,听你培厚表叔说,你父亲和你师傅的案子,钦差们是查清楚了,可这个案子牵涉到各级大小官府,皇上也有御批。一旦翻过来,便成为朝廷的丑闻。听说皇上为此,还罢免了闽浙总督阿林保官职。说皇上也想给庄以莅、许鸿志他们二人翻案,甚至还为他二人的冤案要下‘罪己诏’。但大小朝臣们,异口同声地坚决反对,争论得很厉害,最后皇上也没了办法,只得按朝臣们的意思行事了。”
庄正甸一咬牙,说:“这些大臣简直都是混账啊!”
温乃玉说:“正甸,他们不是混账,用仁勇大师的话说,他们是只会顾他们自己的权柄富贵,不会去管老百姓的死活苦难。”
庄正甸:“这仁勇大师是谁?”
林钟英:“是灵隐寺的住持和尚。”
庄正甸:“哦。”
温乃玉:“我和你表叔进京告状,幸亏有此人指点。”
林温氏:“阿弥陀佛。”
庄正甸摇头叹道:“唉,我庄正甸要报仇雪恨,是指望不了朝廷啦。”
林钟英劝道:“正甸,你父亲和你师傅光明磊落,平阳百姓有口皆碑,你要想开点。皇上也说了,今后允许百姓祭祀庄以莅、许鸿志,准许其两家族人,为其树碑、入谱,允许地方学子、文人,为其写文记载、歌颂、传扬,官府不得干涉。”
庄正甸怨恨难消:“哼,这有什么用?这是王法不公!”
温乃玉:“是啊,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。你爹为民请命,反贪赃而被迫害致死,纵然是青史留名的英雄,可沉冤未雪,令人不忿。”
庄正甸:“昏君!”
·
庄正甸回到灵溪台下村家中,夜晚在前院走廊上打磨他的那把心爱的短刀。眼睛里,闪烁着怒火。
庄正甸母亲走过来,担忧地问:“正甸,这两天你又在磨刀,你心里在想什么啊?”
庄正甸:“娘,我什么都没想,我是心里烦。”
庄正甸母亲担忧地说:“可我看见你拿刀我就害怕啊。”
庄正甸站起身:说:“娘,那我不拿刀啦。”
庄正甸收起短刀。
庄正甸母亲尖锐地问:“正甸,是不是前天到你表叔家去,你听到什么了?”
庄正甸遮掩地说:“没有。娘,你去给我奶奶喂药吧,我要练功了。”
庄正甸母亲紧追不舍地问:“你一定听到什么了,这两天你一直是愁眉不展,闷闷不乐的样子。说,是不是朝廷不会给你爹平反了?”
庄正甸宽慰母亲说:“我没听到什么,娘,朝廷的事情,我们哪能知道?你别瞎猜啊。”
庄正甸母亲凄楚地悄然走开,回到后面厢房。
庄温氏气息奄奄躺在床上,床前地下有个小火炉,火炉上有个瓦药罐。
庄正甸母亲手持小碗,在药罐中倒出少许汤药,在婆婆庄温氏身边坐下,轻声呼唤说:“娘,我给你喂点药,好吗?”
庄正甸在前院打拳,翻滚跳跃,身姿矫健舒展。
突然,后院传来庄正甸母亲一声惊呼哭喊:“娘!娘啊,你不能走啊!”
庄正甸大惊,急忙收势,飞奔而去。
来到后院厢房,庄正甸看见母亲伏在奶奶身上号啕大哭:“娘啊,你应该等一等啊,你应该等皇上给我们平冤正名后再走啊!”
庄正甸大骇:“啊!娘,我奶奶怎么啦?”
庄正甸母亲哭道:“你奶奶走啦,我的苦命的娘啊!”
庄正甸大哭:“奶奶!”
庄正甸母亲哭着说:“孩子啊,你现在不能哭,你快去请两个人,把你舅爷爷和你钟英表叔找来安排后事吧。”
庄正甸含泪点头,默然离去。
庄正甸母亲等庄正甸一离开,随即找出一根绳索,悬挂在婆婆床头边的房梁上。她跪在地上,向婆婆的遗体磕三个头,说:“娘,你慢慢走好,我也要跟你一块去找正甸他爹去啦。”
然后,她站起身,拿来一个凳子放在绳索下面,站上去,将头伸进绳索,蹬开凳子。
庄以莅的母亲庄温氏是温乃玉大姐,是个知情达理争强好胜的七十多岁老人。钦差大人那天对他儿子的评价,使她把儿子平冤昭雪的希望,全部寄托在钦差与皇上身上。可是,林钟英和温乃玉从瑞安林培厚家回来后,没任何消息,老人便猜测到儿子沉冤难雪了。
她的最后希望破灭,身体与精神都经受不住这种沉重打击,生命就像一盏即将耗尽油的微弱灯火突遇狂风暴雨一样,一下就无声无息地熄灭了。
老人满含着对赃官的痛恨与对朝廷的失望,悲哀绝望地撒手人寰。
庄以莅的妻子端庄贤淑,温顺的外表下,性格坚定刚毅。她在丈夫遇难的当时,就有意以一死殉夫。但苦于年迈的婆婆无人侍奉,只得含着酸楚,忍着屈辱与仇恨,在堂前为婆婆尽孝。今见婆婆含恨辞世,再无牵挂,也在当日悬梁自尽,用结束生命来抗议世道不公。
待庄正甸请人去找林钟英、温乃玉回来,奶奶和母亲俱都含恨去世。
半醉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