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一十九,嘉庆罪己
嘉庆十四年春,景禄、吴俊、舒灵阿、张润四钦差离开温州,经过两个多月的行程,在四月底回到了京城。
嘉庆很快在乾清宫召见了景禄、吴俊、舒灵阿、张润四钦差,特克慎与刑部尚书亦遵旨旁听参议。
嘉庆威严地坐在御案上,费云和三个宫女及两太监分别站在嘉庆身边。
景禄、吴俊、舒灵阿、张润四钦差肃立在前,特克慎与刑部尚书以及军机大臣苏也哈肃立在后。
嘉庆问:“照你们这么一说,浙江巡抚清安泰的奏折,和温州那个林钟英状子上的话,都是真的了?”
景禄说:“万岁,是真的。”
嘉庆愤愤说道:“哼,果然是地方官私加皇粮,总督府假报民变!官员之贪,吏治之乱,简直难以想象!”
众大臣唯唯诺诺,不敢出声。
嘉庆问:“那些犯官就地处置了没有?”
景禄:“万岁,所有涉案人员,臣等都已及时按刑判处。原告索赔事宜,业已安顿妥当。”
嘉庆点点头,问:“你们给阿林保定的是什么罪?”
景禄说:“万岁。阿林保的事,我等没敢自专,只能回京请圣上定夺。”
嘉庆冷笑:“哼,我就知道对待阿林保,你们会手软。”
景禄无语。
嘉庆问:“景禄,说说你们是如何处置被冤杀屈死的庄以莅、许鸿志这两个人的?对他们的家属遗孤,又是如何体恤,安顿的?”
皇上此言一出,众钦差面面相觑。
景禄只好硬着头皮说:“万岁,谎报民变与错杀庄以莅、许鸿志的事情,牵涉到总督阿林保和圣上御批,臣等不敢自行做主,请万岁体察。”
嘉庆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众人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。
正好这时候内侍进来禀报:“启禀万岁,闽浙总督阿林保在宫外候见。”
嘉庆恼怒地说:“不见,朕谁也不见!”
说完,嘉庆气得站了起来。他看了一眼站在前面忐忑不安的几位大臣,没好气地说:“你们也都走吧,都给我走!”
众人大气也不敢出,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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宫门外停着几顶官轿,轿边均有轿夫在等到起轿。
特克慎走出来,正要上轿,却被景禄喊住:“中堂大人请留步。”
特克慎停下,问:“哦,侍郎大人,有何见教?”
景禄笑道:“我们能否借个地方说话啊?”
特克慎说:“好啊,我家近,就到我家去喝杯清茶如何?”
景禄笑道:“好,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二人各自上轿,来到特克慎府邸。
特克慎陪同景禄来到客厅,丫鬟送上香茶。
特克慎对景禄说:“你尝尝这个茶怎么样?”
景禄品尝一口,说:“好!真香!大人这是什么茶?”
特克慎笑道:“野茶。”
“真好!”景禄放下茶杯,含笑对特克慎说:“中堂大人,我知道,查处温州平阳民变之事,留有尾巴。也知道皇上会生气,唉,我没办法啊。”
特克慎点点头:“我知道。你这个都察院的左都御史,管不了皇亲国戚的闽浙总督。何况,皇上自己也有御批。”
景禄长叹:“唉,伴君如伴虎,我是如履薄冰啊。”
特克慎点头,道:“你我都一样,这话就别说啦。大人今天来,不是专门向我喊冤叫屈的吧?”
景禄赞道:“佩服,大人真是明察秋毫!下官今日来,带来一方前人宝砚,要请中堂大人鉴赏、鉴赏。”
特克慎极有兴趣地说:“哦,好啊,我来见识见识这是个什么砚台。”
景禄从怀中拿出林钟英家的如是砚,小心把它放在书案上。
特克慎放下茶杯,近前一看,立即爱不释手。他反反复复看了几遍,连声说:“好东西,好东西啊!从哪来的?”
景禄:“意外得来。”
特克慎:“哦?”
景禄含笑,故意问道:“请问大人,这个砚台好在哪里?”
特克慎不悦,道:“前朝末年南京秦淮名妓柳如是之砚,她作的铭文,她丈夫钱谦益亲笔书写,落的有款,你还能不知道?问我?”
景禄笑道:“果然是大家法眼,佩服佩服!既然大人喜爱,那就送给中堂大人,也算是物归其所。”
特克慎自然不相信有这样便宜的好事:“送我?”
景禄:“是啊。送你。”
特克慎:“真的?”
景禄干脆得很:“真的!”
特克慎笑道:“不许后悔?”
景禄答道:“不会后悔!”
特克慎笑道:“那我可就不客气了。我笑纳!”
景禄却很认真,站起身说:“名花有主了,好好。大人,那我可就要告辞了,您慢送。”
这下,特克慎却急了,也站了起来:“哎,哎!别忙着走啊,我问你,你真舍得把这方砚台送我?”
景禄一笑,说道:“本来就是人家送您的。下官只不过是受人之托,代为转递而已。”
特克慎忙问:“谁?是谁人叫你把这方砚台送我的?”
景禄道:“林钟英。”
特克慎一愣:“林钟英?!”
景禄认真地说:“对,就是温州平阳的那个林钟英。”
特克慎:“啊!”
景禄:“林钟英十分感激大人为他家伸张了屡告不通的冤情,下官临行时,他特地托下官带来这个他家祖传的砚台,要我转送给大人,聊表他全家的感激。”
特克慎连忙推辞,说:“不可不可,平冤除恶,我之职分,焉能受礼?谢谢他的美意,请你将原物退还给他。”
景禄说:“林钟英说了,这东西留在他家,只能给他带来灾祸,执意要送给您这位大恩人。”
特克慎正色道:“不可,不可,此例决不可开。侍郎大人,我不收此砚,受理他家的案子,是为公,问心无愧。收下此砚,便是怀私,就玷污了我一生的清白!”
景禄早就想到这层,说:“中堂大人别把话说得这样严重,下官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。”
特克慎:“请教。”
景禄缓缓言道:“此物价值不薄,放在林家未必是件好事。日后谁也不敢说就没有宵小见财起意,铤而走险,杀人越货。这样一来,反会给他家带来祸端。依下官之见,中堂大人可以把这方砚台买下来,既领了林钟英的情意,也给他家以实惠。因为是买的,那您就是心迹双清,任何人无可非议。”
特克慎想想有理,说:“嗯,嗯,有道理,好办法!你别着忙走,你得给我做个见证。我这就把钱给你,你再把钱交给林培厚,由他转交给林钟英。”
景禄笑道:“好好,您不就是要我做个证吗?下官乐意做这个见证。”
特克慎正色说:“这事当然要有证人!不过,历来古玩这种东西也没个正价,咱们也别麻烦请人估价了。我给他家三千银子,他要是说多了呢,权当是我的馈赠。他要是嫌少呢,给个数目,我愿意再补上。”
景禄笑道:“好好,就这样办。您啊,也太认真啦!”
特克慎说:“这事必须认真!侍郎大人,今日万岁可真是动怒了啊。”
景禄说:“封疆大吏假报民变,万岁能不恼恨吗?”
特克慎:“这阿林保也忒荒唐啦。”
景禄笑道:“老大人,看起来,这回总督他是当不成了?”
特克慎:“这是一定的,万岁不治他罪,就是对他天高地厚,还想保住原来的乌纱帽,那不是做白日梦吗?
景禄:“是啊,这也是他咎由自取,怨不得别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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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晚,宫灯把皇宫乾清宫正殿照得明亮如昼,勤奋的嘉庆伏在御案上看宗卷,费云和两宫女侍侯在一边。
嘉庆手上拿的正是庄以莅写给阿林保的那封信。
费云小心提醒嘉庆说:“万岁,已经三更天了,奴才该伺候主子安歇啦。”
嘉庆:“朕能睡得着吗?在一片太平盛世的歌功颂德声中,温州平阳居然平白无故弄出个假民变的大案出来!岂非天下奇闻?”
费云:“万岁息怒,主子的贵体要紧啊。”
嘉庆:“朕的江山社稷更要紧!”
费云吓得不敢再多嘴:“是,是。”
嘉庆:“从庄以莅、许鸿志的屈死,到林钟英告状无门的事件,以及发生在各地官员,贪赃枉法屡惩难绝的事实中,朕已经看到了我大清朝吏治的腐败程度!水能载舟,亦能复舟,令人担忧啊!”
费云无语。
嘉庆:“朕要痛下决心,彻底整顿大清吏治。”
费云:“是。”
嘉庆恼怒地问:“你说的‘是’,是什么啊?”
费云:“万岁说是,奴才就说是。不管什么事,奴才只知道跟着万岁说。”
嘉庆无奈地摇摇头,又沉痛地对费云说:“朕要为庄以莅、许鸿志的屈死,亲自起草了一分‘罪己诏’在金殿公布,以警示天下百官!”
费云一惊:“啊!”
嘉庆:“你们都出去,让朕一人在这待一会。”
费云:“嗻。”
费云率宫女、太监悄然离开。
嘉庆握笔,凝神沉思。下笔写下‘罪己诏’三字。
半醉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