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零七,朱理应变
何常贵出班喊道:“钦差大人传浙江按察使朱理,朱大人上堂。”
朱理躬身上堂,下跪参拜:“卑职浙江按察使朱理,参见众位钦差大人。”
吴俊道:“朱大人免礼,请起。”
朱理:“谢钦差大人。”
吴俊道:“请坐。”
朱理:“谢钦差大人,下官不敢越礼。”
朱理说罢,自觉地站在一边。
吴俊客气地说道:“朱大人,林家一案,曾经数番告到臬司衙门,朱大人前数次,也都命温州府严查。后来大人遵浙江巡抚清安泰严批,大人也行文受理。本钦差以为,以上的处置,都算得当。但其中有一事不明,想请教朱大人。”
朱理忙说:“不敢,请问钦差大人,有何事不明?”
吴俊直视朱理,一针见血地问:“朱大人,嘉庆十二年八月十五,朱大人受巡抚清安泰委派,到温州查问林家一案。朱大人曾经亲令毕仵作为林家祖孙二人验伤,并嘱咐林钟英,可到杭州按察使找你投诉。为何后来林钟英到杭州按察使衙门找你投诉,大人不仅不予受理,还在他的诉状上批上温州府‘朱经历烙烫迈妇幼女,并将家私搬抢瓜分,无此情理’这样的批文?”
朱理一听,止不住心中一阵慌乱。
吴俊冷笑:“朱大人,对这个批文,大人怎么解释?”
只因当时朱理受贿,收下了朱宇泰从林家抢来的如是砚,他心内藏私,故做事行文才前后不一。
但他怎么也没想到,钦差们办事会这样细致认真。
虽然天气还很冷,朱理头上也不由得急出汗来。
朱理要急编可信、严谨的言辞,来回答钦差问话。
吴俊肃然问道:“朱大人?怎么了?”
朱理缓缓说道:“回钦差大人话,那次下官从杭州赶到温州时,路上偶感风寒,浑身发烧,头痛难忍。当时我是带病勉强问案,但渐渐感到力不从心,所以,我才交代林钟英,要他去杭州按察使衙门去找我申诉。”
吴俊:“哦,当时大人是怎么为林家祖孙验的伤?”
朱理说:“启禀钦差大人,按规矩,妇人验伤,官员应该一概回避。所以当时我令毕仵作为林家祖孙验伤,下官未到现场。验伤后,下官因发烧头昏,没能及时查看验单,但嘱咐林钟英到杭州找我投递状纸,令文案将验单存档待查。后来,林钟英来杭州找我投诉,下官当时刚刚看到温州道台陈昌齐发来的公文,上有‘该经历、千总等奉行公事,断不敢抢夺民财、刑及无辜’的批文。道台衙门的公文,下官不能不信。于是,下官便以温州道台的批文为据,批下了这个批文。回想起来,实乃陈昌齐误我。当然,下官也有失察、失职之过。”
朱理在情急之下,遇惊不乱,竟然编排出这一番弥天大谎!
虽然他的话是弥天大谎,但也能说得过去。
钦差们相互看了一眼,对朱理的话虽然将信将疑,却也无话可说。
吴俊一听,只得点点头,说:“哦,原来如此。请朱大人回避,下面传讯福建按察使百龄。”
朱理连忙躬身退下大堂,头上尚了冷汗涔涔。
何常贵高声喊道:“福建按察使百龄听讯啊!”
百龄连忙进堂,驱前下跪,说:“福建按察使百龄,叩见众位钦差大人!”
吴俊一拱手,说道:“按察使大人免礼。”
百龄说:“谢大人。”
吴俊道:“请坐。”
百龄恭谦地说:“谢大人,钦差在上,百龄不敢越礼。”
吴俊客气地说道:“我等奉旨查案,公事公办,唐突之处,请按察使大人转告总督大人海涵。”
百龄道:“岂敢。”
吴俊也就不再客气,尖锐地问:“大人,嘉庆十二年四月,温州府急报平阳‘民变’,总督大人立即行文平乱,并上报朝廷。皇上是看见总督大人的急报,才有‘查清事由,惩首抚众’的御批。当年六月底,后来按察使大人受总督阿林保大人委派,专程前来来平阳查看‘民变’的案子,请问:当时大人查出的是什么结果?”
百龄答道:“启禀钦差大人,卑职当时已经查清,平阳并无民变。”
吴俊一愣,说:“哦?怎么?当时大人即查出平阳并无民变?”
百龄点头:“正是。”
吴俊一阵冷笑:“呵呵,可大人回去后,为什么总督大人仍按‘民变’上报给朝廷,并处斩所谓‘民变’首犯庄以莅、许鸿志二人呢?大人,请问,是大人你没按当时复查出来的实情,向总督大人禀报?还是总督大人自己要坚持一错再错呢?不知按察使大人,对此有何说辞?”
百龄长叹一声,说:“唉!钦差大人,总督大人四月发文平乱,六月上旬就知道平阳‘民变’是个假案了。”
吴俊一听,十分惊讶:“啊?怎么说?”
百龄侃侃言道:“钦差大人,总督大人当时要下官来温州,是要下官把‘平乱’的事情,赶快纠正制止,免得进一步伤及无辜。下官的一切举措,都只是按总督大人的安排行事。”
一席话,实在出乎钦差们意料。
吴俊惊问:“啊!这么说,总督阿林保大人在派你来查看之前,就已经知道平阳‘民变’是假案?”
百龄说:“是的。总督大人是接到庄以莅托人设法递给他的信件,才判断出平阳‘民变’是假案的。”
吴俊又是一惊:“啊!原来庄以莅还给总督大人递过信件?按察使大人见过庄以莅的这封信没有?”
百龄叹口气,说:“回钦差大人话,总督大人曾将庄以莅写给他的信,给下官看过。”
吴俊问:“哦,请问,庄以莅写给总督大人的信,是怎么说的?”
百龄缓缓言道:“钦差大人,庄以莅在信中写道:灵溪民变,纯属乌有;平阳私征,万众共睹。徐映台目无纲纪,擅改朝廷粮款;杨大鹤玩忽职守,谎报地方叛乱!父母官诬良为盗,天理难容;保国兵放火抄家,亘古未有!……”
吴俊紧问:“此信现在何处?”
百龄说:“自然在总督大人手中。”
吴俊与其他钦差,俱都十分遗憾。
百龄又说:“不过,下官临行之前,总督大人已将此信抄件,交付与我。”
吴俊大出意外,说:“好!呈上!”
百龄从怀中取出庄以莅信件的抄件,交给吴俊。
吴俊接下信件。
百龄又说:“钦差大人,总督阿林保大人看了庄以莅的信件,立刻命下官来温州纠错。并交代下官说,温州府再有主张用兵平乱者斩,决不能再涂炭生灵。”
吴俊、景禄、舒灵阿和张润一时竟有些迷惘。
首席钦差景禄想了想,忍不住发问:“百龄大人,但你来复查后,已经了解到平阳民变是个假案的真相。我想,你回去后,必然会向总督阿林保如实汇报,对不对?”
百龄淡淡一笑:“那是自然。”
景禄严肃地问:“但在这真相大白的情况下,总督阿林保大人仍然是无中生有,仍按平阳发生‘民变’的假话,谎报给万岁,并向刑部拟定了庄以莅、许鸿志两个无辜之人的死罪啊?”
百龄说:“是的。”
景禄愤怒地把桌子一拍:“这是错上加错,欺君罔上!”
百龄淡然言道:“是。”
景禄听百龄口口称是,不由冷笑道:“这么说,总督大人自己也知道他是在欺君?”
百龄说:“是。”
吴俊、舒灵阿和张润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十分不解。
景禄也十分惊奇,说:“呵呵,阿林保大人对行此欺君罔上之事,倒是坦然得很啊?”
百龄道:“禀钦差大人,总督大人不是坦然,而是无奈。”
景禄问:“怎么说?”
百龄说:“诸位钦差大人,总督大人私下对下官说‘事已至此,我说什么也没用了’!总督大人要下官转告各位钦差大人,他愿意领罪。”
景禄大感意外:“啊!”
阿林保的这个态度,又叫钦差们感到意外。
吴俊想了想,问:“百龄大人,你的这番话,是大人自己猜想的,还是总督大人叫你这样说的?”
百龄苦笑说:“钦差大人,这样大的干系,下官有几个脑袋敢胡言乱语!这是下官临行之前,总督大人交代下官,就这样如实跟众位钦差大人说。”
景禄暗暗点头:“哦,看来阿林保大人这样做,是有自己的理由。百龄大人,是吗?”
百龄点头:“应该是的。”
吴俊愤然问道:“百龄,那你跟我们说说,阿林保大人有什么理由可以谎报‘民变’?可以乱杀无辜?”
百龄严肃地说:“启禀诸位钦差大人,总督大人对下官说,他要亲去京城请罪,并在万岁面前说清此事。他有何理由?是何道理?他不曾对下官说,下官愚昧,也不敢在钦差大人面前乱猜乱说。”
四钦差听罢,亦觉百龄没有说谎,他们略微小声商量了一下。
景禄小声说:“诸位,这件事情干系太大,我们做不了主,还是等回京复命时,面奏皇上,请万岁爷自己定夺吧。”
吴俊、舒灵阿、张润俱都点头:“大人所言极是。”
景禄又小声说:“现在只有带上百龄一齐回京,请百龄面圣自诉,我们才好向皇上交差。”
吴俊、舒灵阿、张润俱都点头:“是的,只能这样办了。”
于是,景禄对百龄说:“百龄大人,这件事关系重大,不仅牵涉到总督大人,还牵涉到皇上的御批。这件事情,我们也实在做不了主。我们想委屈大人,跟我们一起到京城走一趟,面君自诉,不知大人意下如何?”
百龄坦然言道:“是,下官遵命。”
景禄说:“好,那就这样定,请按察使大人暂且回避。”
百龄:“是。”
百龄躬身退下。
百龄走后,吴俊说:“诸位大人,此案已经案情大白。遵照皇上旨意,此事不可拖沓。我们就在晚上,连夜商定对犯人的逐一量刑,明日公判。”
景禄、舒灵阿和张润点头。
吴俊说:“好,那就快刀斩乱麻,即刻晓谕众百姓,明日我们当堂公布对此案的判决!好不好?”
景禄点头:“好,就这么办!”
半醉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