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三，三上杭州
       清安泰随着觉醒穿过大殿，正殿，后殿，转弯抹角来到寺后边的一个小禅房前。
       觉醒深深一喏：“阿弥陀佛，请施主自便，小僧告退。”
       清安泰按捺住心里的好奇与兴奋，一掀门帘，走进去。
       禅房很小，但很素雅洁净，墙上挂着一幅“苦海有边，举头是岸”无款的楷书条幅。
       里面除了一张床铺，一个茶几和两把椅子外，其它一无所有。
       这个一览无余的小禅房里，除了有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站在里面，并没第二个人。
       这个小和尚满脸稚气，但面容冷静清澈，淡漠而深邃。
      清安泰陡伤自尊，压住愠怒恼火，威严而厉声地问这个小沙弥：“小和尚，仁勇这个老和尚呢？”
       只见这个小和尚平静而答非所问地说：“施主请坐，我师父请施主用茶。”
       说完，他恭敬地手从茶几上端起一个精致的，带杯托的白陶茶杯递给清安泰。
       清安泰疑疑惑惑接过茶杯，这茶杯竟与自己平日所用的几乎一样！
       他揭开杯盖一看，杯中赫然是自己最爱喝的，也是杭州世面上极难见到的六安瓜片！
       “六安瓜片！”清安泰好奇而急切地问：“你师父呢？怎么不出来见我？他人在哪儿？”
       小沙弥：“师父刚才给施主留了一句话，就外出云游去了。”
       清安泰：“啊！他怎么说的？”
      小沙弥：“师父要小僧问施主：朋友与父母、妻、子比起来，孰轻孰重？”
       “哦！？”清安泰一时竟不好回答，只得借品茶来掩盖词穷。
       说友重显然有悖常理，说父母、妻、子重的话，这陈默连父母、妻、子都不认，这不就是暗示他不愿跟自己叙旧吗？想到此，清安泰心中不免大为失落。但看到手中的这杯香茶，又感到欣慰，这位陈默，或者叫仁勇大师，毕竟一直在关注自己，也了解自己。
       愣了一会，清安泰见小沙弥在打量自己，他灵机一动，反问道：“小师父，你说呢？”
       小沙弥淡然说道：“阿弥陀佛，在佛门弟子眼里，都是芸芸众生。孰轻孰重，存乎于念，在乎于心，得乎于缘。人间一切，都是过眼烟云。”
       这小和尚看起来还是个孩子，领略佛法竟达此境界，真叫人不可思议。
       清安泰肃然动容，顿时感到自己十分渺小，不由自相形秽。
       清安泰默然走出小禅房，走出灵隐寺山门，若有所失来到轿子边。
       石敬山迎上去，小声问：“大人，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？没见到人？”
       清安泰叹道：“再也见不到他啦！他听说我来，立刻就跑了。”
       石敬山：“啊！怎么能这样对待故人？”
       清安泰叹道：“唉，就是能见到，那也只能是一个叫仁勇大师的、素不相识的老和尚啦。”
       石敬山：“真是个怪人。”
      清安泰遗憾地说：“他连父母，老婆孩子都不要了，还能要我这个朋友吗？”
       清安泰怏怏上轿。
·
       林钟英在永嘉县未见自家的案子有任何进展，便直接去了温州。
       他知道再找温州知府也一定是无果，就又来到温州道台衙门申诉冤情。
       温州道台陈昌齐坐在堂上，未等堂下林钟英开口，就说：“此案已有知府受理，本道岂能再节外生枝，横加插手？你还是去找知府大人吧。”
       林钟英无奈说道：“道台大人，知府大人拒不受理学生的状子啊！”
       陈昌齐很感兴趣地问：“啊？知府拒不受理？林钟英，我怎么听说新任知府廷潞大人，他受理了你家的案子啊？”
       林钟英：“廷潞大人不是受理，是将我家的案子交给永嘉县审理了。”
       陈昌齐：“怎么说？”
       林钟英：“知府大人已经将我家的案子移交给永嘉知县了。”
       陈昌齐问：“哦，是委托给永嘉县代理审案吧？”
       林钟英：“是。”
       陈昌齐一拍惊堂木：“大胆！知府把你家的案子委托他县代理审案，就是受理了你家的案子！怎能说是知府拒不受理？林钟英，你也是个知书明理之人，公堂之上，岂能信口雌黄？看在你为母伸冤，一片孝心的分上，本道宽恕于你！退堂！”
       林钟英怏怏无言，默然离开道台衙门外。
       陪伴林钟英同来、在外等候的赖丙辰，见林钟英刚进去就出来，忙迎上去问：“芳园，看来道台大人还是不问事？”
       林钟英愁眉苦脸地说：“唉，永嘉县令有意拖延，而知府、道台则是相互推诿、袒护，他们根本不想管我家的这件冤情。”
       赖丙辰：“这分明是官府与案犯在联手作弊，共同营私枉法。”
       林钟英：“是啊。”
       赖丙辰：“如今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      林钟英坚定地说：“一告到底！我现在就直接去杭州巡抚大衙打官司告状。”
      赖丙辰提醒说：“芳园，传言按察使朱理与朱宇泰过从甚密，你要仔细了。”
       林钟英：“是，这次我直接去找巡抚清安泰大人喊冤。丙辰兄，麻烦你找个熟人，给我家捎带个口信，就说我去杭州了。”
       赖丙辰：“行，芳园，你一路小心。”
·
       林钟英五月二十九日从温州出行，走了十天，在六月初八赶到杭州。
       他顾不得一路劳累，满身风尘，尚未住下，背着行李就赶到巡抚衙门，向清安泰投上诉状。林钟英对按察使朱理已经失去信任，不敢对他抱太大希望，故先到巡抚衙门投诉。
       林钟英在诉状上除了再陈冤情外，着重历数了州、县拖延不办，受而不理，理而不提，提而不审，案犯至今逍遥法外的事实。请求巡抚主持公道，依法惩恶。林钟英这次在状上还加了“恶人朱宇泰因理亏不法，欲求谋和，然无辜刑母大仇，天理国法难容，焉能私了？我与此贼不共戴天！”这几句话，以反证朱宇泰的不法与心虚。
       清安泰很认真地看了林钟英的诉状，问：“林钟英，我来问你，此案于去年九月，我和按察使朱大人即批给温州府查讯，因何延搁到现在尚未结案？”
林钟英：“温州府根本就没把我家的冤屈当回事，一直在拖沓敷衍，至今一次也没有审理过。大人，学生是万般无奈，才再次来杭州越衙控告的啊。”
       清安泰十分恼怒：“哦，温州府竟敢对我的批示如此漫不经心！”
林钟英：“是。”
       清安泰边批文边说：“仰按察司速提确讯，俱实详办，勿少延纵！林钟英，你拿我的批文去找按察使朱理。我要他亲自过问，你去催办即可。”
       林钟英见了这个批文，十分满意：“谢大人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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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林钟英有了巡抚大人这个有力的批文，满还信心来到按察使衙门。
       朱理看完清安泰的批文，只好说：“林钟英，你且回去等候消息。既然巡抚大人批文如此严厉，本司一定亲自严催勒提。”
       林钟英亦十分满意：“谢大人！”
      朱理一面阅览着林钟英的状纸和附在后面的失单，一面颇有兴趣地问道：“林钟英，我看你状纸后面所付的失物清单中，提到有一方古砚，那是个什么砚台啊？”
       林钟英老老实实地说：“回大人，那方砚台，是学生家中祖传之物，据说是前朝大学问家钱谦益与南京秦淮名妓柳如是用过的东西。”
       朱理大吃一惊，已然明白如是砚的来历：“啊！原来那是你家的东西！”
       林钟英惊奇地问：“怎么？大人也知道这方砚台？”
       朱理急忙掩饰说：“哦，嗯，是的，我在温州，好象听说过有这么一件珍贵的砚台。”
       林钟英点点头，说：“大人，那也可能，我家的这方砚台，连同清单上的其它财物，早已被朱宇泰等人抢走，至今不知下落。”
       朱理频频点头：“啊！”
       林钟英：“他们或是将我家的东西变卖，或是将我家的东西送人，或是自己霸为私有，也未可知。”
       朱理点头：“嗯嗯，应该是都有可能。”
       林钟英：“大人，请大人一定要为学生讨回公道啊！”
       朱理沉吟道：“林钟英，你先回去，本官自会秉公执法。”
       林钟英拜谢朱理，满意而归。
·
       夜晚，按察使衙门“痴砚斋”书房内，高高的镂花几架上摆放着如是砚。
       几架前有一矮茶几，上面有只小香炉，三根檀香在香炉中袅袅燃烧。
       朱理对着如是砚冉冉长揖。
       一阵清脆悦耳的古琴声传来，朱理坐在琴台边自弹自唱着昆曲：“一方小砚台，突兀意外来。我为你已把律法枉、良心卖，为你我颠倒了黑与白！可怜我，痴迷的人儿想不开。心底风流上天台，佳人宝砚才子爱。梦魂牵绕倍青睐，罢、罢、罢，我再装一回痴呆。干打雷，不下雨，雷声震天也不碍。”
        曲罢，朱理如痴如醉地地抚摩着如是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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