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一十三,祸不单行
平阳知县徐映台获罪终身充军关外乌拉,身边原先还指望他能东山再起的几个狐朋狗党,立刻树倒猢狲散,谁也不再去关心他的死活,纷纷各自离去。
只有他从老家带来的仆役徐秤砣忠心不改,几次想来看他,奈何被狱卒挡驾。
嘉庆十四年二月初这天,徐秤砣又来到大狱探望徐映台。
徐秤砣来在大狱门口,向狱卒苦苦哀告求情:“大哥,求你了,就让我进去看看他吧。”
狱卒说:“不行,要想看徐映台,除非你有银子。”
徐秤砣说:“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,那有钱给你啊。”
狱卒说:“那你就别看他。”
徐秤砣哀求说:“大哥,我是个孤儿,从小被徐家收留长大。如今主人犯法,就要被流放到关外,我也不能跟着他去,只得准备转回江西老家。大哥,我是来向主人辞行啊,你行行好啊。”
狱卒动了恻隐之心,说:“唉,好吧,这年头,你这样的忠厚老实人也少见啦!”
许秤砣:“谢谢大哥,我家主人在哪个号房啊?”
狱卒:“进门向右,第十六号。”
大狱内十六号牢房里,徐映台蓬首垢面,狼狈不堪。平日养尊处优已成习惯,一下变成苦不堪言的阶下囚,徐映台只求苟活不死。
铁窗下,他每日以回味往昔与爱妻在一起恩爱承欢的情景,来自欺欺人地打发时间。
看见徐秤砣,狼狈不堪的徐映台对徐秤砣说:“唉,我真后悔以前不该不听你的规劝啊,可惜,现在悔之晚矣!”
徐秤砣苦幽幽地说:“老爷,我在温州已经无亲无靠,又不能跟你去关外。老爷,我要回江西老家啦。”
徐映台:“唉,好吧,你赶紧回去吧。秤砣,你回去告诉我家老爷子,要他无论如何,务必速速派人到乌拉给我送点钱和棉衣。关外乌拉天气甚是寒冷,我手中没钱,日子将怎么过啊?”
徐秤砣:“我回去向老太爷说就是,但他们又哪来的钱啊?”
徐映台:“有有,家里还能没钱吗?我不是带回去好多钱吗?”
徐秤砣:“好吧,我回去说就是。老爷,你要多保重啊!”
徐秤砣大哭。
徐映台:“去吧,去吧,流眼泪又流不出银子,哭管什么用啊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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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江西南昌乐化镇,自从徐映台取得功名,放了浙江平阳知县后,这个小镇上的普通小商人之家,立刻就被人另眼相看。
徐映台的父亲徐克扣原先在镇子上开个小杂货铺,在买卖上喜欢对顾客克斤扣两,人送外号“徐克扣”。可如今,人们都尊称他为徐老太爷了。徐映台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爱妻徐王氏,也不折不扣是个知县夫人了。
全家的那种得意,不言而喻。
徐映台在上任当年,即嘉庆十二年,曾经叫徐秤砣专程送三千两银子回家,把一家人乐得眉开眼笑,心上开花。他父亲为了与自己现在老太爷的身份相符,也不做生意了,把经营了几十年的杂货铺,盘给了邻居缪大华,自己在家享起清福。
徐映台的爱妻徐王氏,则在家中挑绫罗、拣绸缎,整日介做衣服,涂脂抹粉打扮自己。儿子徐大宝刚进学堂,母亲徐张氏虽是个勤俭过日子的人,却不当家,家里一切是徐克扣说了算,没她说话的份。因此,徐映台家里的日常开销,钱花得像流水似的。
嘉庆十三年这年,徐映台整整一年就没带钱回来。徐克扣几次带信到平阳找儿子要钱,但徐映台仅带回寥寥几文,根本不抵用。
徐克扣为了炫耀身份,在缪大华等一帮小人引诱哄骗下,也赶时髦学会了抽鸦片,没几次就上了瘾,以后就一发而不可收拾。
鸦片烟是一般人抽不起的玩意,许多人为此倾家荡产。徐克扣依仗有个当县官的儿子,每日在芙蓉膏下麻醉销魂,欠下一身烟债。
此时,他并不知道徐映台已经革职待参,只以为是宝贝儿子公务繁忙,无暇顾家。因此,全家照旧过着只花钱不算账的美日子,没钱就借、就赊账,别人也不怕他不还,毕竟他家还有人在外面当着县官呢。
只不过那徐王氏正在如狼似虎的年龄,暗地里有些个按捺不住,但她也不敢越轨,只能隐忍等待丈夫回来。
嘉庆十四年二月中旬,镇上大烟馆潘管事来到徐映台家。
徐克扣躺在正房室内床上,手拿着烟枪在吞云吐雾。
大烟馆潘管事走进来:“徐老太爷!”
许克扣一见潘管事,高兴地说:“哦,潘管事,坐,坐。你可真是雪中送炭啊!你看,我这就是最后一口烟了。你再不来,我就要断炊了啊。哈哈,及时雨,及时雨!”
潘管事没坐,不客气地说:“徐老太爷,对不起,我没带烟来。”
许克扣很意外:“啊!我不是带信,叫你们掌柜的给我送点烟膏来吗?”
潘管事:“可掌柜的叫我来,不是给你送货,是要我找你要账。徐老太爷,你欠的烟账太多了。要不是看在你儿子在外面当知县的份上,谁也不可能欠下这么多的烟账。”
许克扣不满地说:“潘管事,有账算不弯嘛。你先给我送点烟,以后老账新账一起算。我儿子很快就要带钱回来,钱来了,我一次性付清,不就结了嘛。”
潘管事:“徐老太爷,你不能老是让我为难啊?”
许克扣不悦:“我怎么叫你为难了?”
潘管事:“你欠我们烟馆的烟账,老账没还,还要继续赊新账,你这还不是叫我们为难吗?”
许克扣眼一闭,懒得理睬潘管事。
潘管事不满地说:“徐老太爷,我们柜台上的银子周转不开,都像你这样不还账,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啊?”
许克扣眼一瞪:“潘管事,我说过我不还你们的钱了吗?”
潘管事:“你是没说不还钱,可你就是不还。徐老太爷,掌柜的今儿个叫我传个话给你,从今天起,你要将旧账还清,才能到我们烟馆去拿货。”
徐克扣不屑地说:“瞧你们这认钱不认人的样!我给,我就是卖房子典当衣服,也还你钱,行不行?哼,我知道了,因为我们这乐化镇,就只有你们一家大烟馆,你能横的起来啊。”
潘管事被徐克扣抢白的有点不好意思,说:“徐老太爷,不是我们小气,现在柜台是急等着钱进货。说话不中听的话,我们这烟馆马上就要弹尽粮绝了。徐老太爷,我们做小生意的人也难,这你是知道的,你担待点啊。”
徐克扣把眼睛一瞪:“开大烟馆也叫小生意?你潘管事的意思,是本老太爷原本就是个做小生意的人?是吗?”
“不敢不敢!”潘管事伸手“叭”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,说:“徐老太爷你千万别多心,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!”
徐克扣说:“好啦,好啦。过两天我儿子一带钱回来,首先第一件事,我就先还你的烟账。你先叫人送点烟膏给我救急,好不好?”
潘管事无奈点头:“唉,好,好吧!”
正说着,徐秤砣背个包袱,疲惫不堪走进来。
徐秤砣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家,进门就跪倒在地上,悲戚地对许克扣说:“老太爷,秤砣回来啦!”
徐克扣吐口烟雾,也懒得起身,只抬抬头,把眼皮眨眨,说:“秤砣,你回来啦,回来的正好,你家老爷这次让你带了多少钱回来啊?”
徐秤砣放声大哭:“老太爷,哪里还有钱带回来啊,我这一路都是要饭回来的啊。老太爷,老爷差点就没命了啊!”
“啊!?”徐克扣这一惊非小,一翻身,坐了起来。惊问:“怎么了?你家老爷怎么了?”
徐秤砣悲痛地说:“老太爷,老爷他犯事啦!”
许克扣大惊:“啊!他怎么了?他犯什么事了?”
徐秤砣哭道:“正月初六老爷就被巡抚大人派兵,给五花大绑抓到温州,现在被皇上派来的钦差,给判了重刑,已经给发配到关外乌拉终身充军去啦!”
潘管事也大吃一惊:“啊!”
徐映台的母亲徐张氏和妻子徐王氏,听到了徐秤砣的哭声,都急急忙忙地走进来。
徐克扣闻言失色,他惊慌地问:“为什么?为什么事啊?”
徐秤砣说:“究竟是为什么事,我也不十分清楚。只听说是为了私加皇粮田赋,与什么谎报民变的事,现在,老爷和温州的知府大人,都已经被朝廷判罪,发配到关外乌拉,终身戴罪充军!”
许克扣惊惧交加,浑身颤抖不已。
徐秤砣说:“我还听人说,皇上这次没砍老爷的人头,已经是万幸!”
徐张氏和徐王氏只吓得面面相觑。
徐克扣听罢,头一歪,眼一翻,屁股一撅,当场口吐白沫,浑身颤抖,霎时间被惊吓得不省人事,昏了过去。
徐秤砣急得高声大叫:“老太爷!老太爷你醒醒啊!”
徐王氏一听,愣了一下,“啊”地大喊一声,跌坐在地下,“呜哩哇啦”地大哭起来。她又拍胸脯又捶腿,呼天喊地:“天哪!这可怎么得了啊?天啊,这以后还叫我怎么活啊!”
徐张氏看看许克扣,忙说:“秤砣,快,快去请郎中!”
潘管事眼珠子转了转,急忙走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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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晚,一盏油灯发着惨淡昏暗的光芒,徐克扣半死不活半躺在床上。
郎中坐在许克扣身边,给他把脉看病。
徐张氏、徐王氏、徐秤砣、徐大宝一起焦急都守候在旁边。
郎中起身收拾起药箱,说:“老太爷是惊吓中风,已经瘫痪,暂时也不能说话。”
徐张氏大惊:“啊!”
徐王氏问:“先生,那这个病还能治好吗?”
郎中说:“他年纪大了,身子骨又不好,病情很难说啊。就是能治好,也只能保命,要落个半身不遂。”
徐张氏苦楚地“啊”了一声。
郎中叮嘱说:“老太太,现在最要紧的,就是老太爷再也不能经受惊吓了,也不能受气发怒。”
徐张氏苦楚地默然点头。
半醉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