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告御状》六十九,知难而退
六十九,知难而退
温州知府大堂上衙役们手持刑板肃立在两边,廷潞端坐在大堂中央,张静凯站在他身旁。
大堂右下面有一文案,一书吏在做记录。
林钟英站在左下方。
董世斗、李玉生、范建百等跪在堂下。
廷潞一拍惊堂木:“李玉生,本府问话,你要据实回答!”
李玉生胆战心惊说:“是。”
廷潞:“我问你,去年六月初三,你为何要到原告林钟英家中敲诈勒索?”
李玉生:“老爷,那是范建白拉我去的啊。”
廷潞:“范建白,说,你为何要到原告家中敲诈勒索?”
范建白:“大人,这是县衙董师爷的主意啊。”
廷潞:“说!董世斗他是出的什么主意?从实招来!”
范建白:“我说,我说。大人,董师爷说,因为庄以莅揭露平阳知县徐映台私加皇粮的事情,徐大人恼恨庄以莅,要抓他,但庄以莅跑了。而林钟英是庄以莅的表弟,董师爷想以有人揭露林钟英窝藏庄以莅为名,要去林家查抄,以此来敲诈林钟英……”
廷潞猛吃一惊:“你说什么?庄以莅揭露平阳县私加皇粮?”
范建白:“是。”
廷潞厉声问:“说!平阳县是怎么私加皇粮了?”
笵建白:“就是将钦定的每亩二角三的田赋,增加到三角三。”
“啊!”廷潞正要再问,突然看见张静凯在使眼色,便不再追问。
他转向李玉生,问道:“李玉生,说,你是如何挑唆朱宇泰,带领兵丁去原告家里抢夺财产,对原告林家老幼,私用非刑的?”
李玉生直磕头:“大人,不关我的事,这都是朱宇泰自己干的。”
廷潞:“当时灵溪民变,朱宇泰带兵平乱,身负军情重任,怎么有时间去北港林家胡作非为?说!你是怎么搬弄是非、挑唆的?”
李玉生:“大人,那有什么军情啊,那都是瞎说的。朱宇泰当时没事干,整天带着兵丁在乡下喝酒。民变本来就是假的啊。”
廷潞:“胡说!民变惊天大案,谁说民变是假的?”
李玉生:“大人,你初来不久,这里谁不知道民变是假的啊。”
廷潞:“一派胡言,来人,掌嘴!”
李玉生大叫:“大人,我冤枉啊!”
廷潞:“平阳民变,下有知府急报,上有闽浙总督行文,你竟然信口雌黄,还敢口喊冤枉!给我打!”
“慢。”林钟英走上前,对廷潞躬身施礼,说道:“大人,灵溪,乃至整个平阳,的确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民变。”
廷潞大惊:“啊!”
林钟英:“知府大人,民变一说,是徐映台伙同原知府杨大鹤谎报给总督大人的。”
张静凯见不对路,忙对廷潞说:“大人,民变一事与本案无关,应当追问被告敲诈勒索,对原告林家老幼滥用非刑的事实经过。”
廷潞恍然大悟:“对!董世斗,将你如何指使范建白、李玉生到原告家中敲诈勒索之事,一五一十,从实招供!”
董世斗磕头如捣蒜:“我说,我说。”
·
廷潞草草退了堂,丧魂失魄地回到后堂,一下跌坐在太师椅上。
张静凯随即神色凝重地跟在他后面走进来。
半晌,张静凯方悄声说道:“廷公,再审下去,我们就是死路一条!”
廷潞:“是啊!这可怎么办?原来只以为朱宇泰利用职权,滥施非刑,审问朱宇泰,只是个有碍朱理大人面子的事。现在倒好,审出个平阳县私加皇粮、温州府谎报民变的惊天大案来了!”
张静凯:“还不止这些呢,大人你想啊,这样看起来,被朝廷处死的庄以莅、许鸿志二人,就是被冤杀屈死的啊!”
廷潞:“是啊!”
张静凯:“再者,总督大人纵然是被人蒙蔽,那错报民变、屈杀无辜也是欺君之大罪啊!”
廷潞连连惊呼:“可怕,太可怕,这种事情要是捅出去,那就是满门抄斩的罪!且牵涉到很多大员。可是,我又不能知情不报啊。”
张静凯:“大人,我们更不能举报此事。别说总督大人了,这里面的人,我们谁都惹不起!”
廷潞:“是啊。前路有狼,后路有虎,我是进退两难!”
他一下陷入了绝境,绞尽脑汁也感到无法摆脱。
张静凯愁眉不展地说:“依我看来,这私加田赋、谎报民变、滥杀无辜、欺君枉法的这些事,上面都知道,只不过他们一个个都在装聋作哑。”
廷潞:“嗯,是的,这些事情看起来上面一定都知道。你的意思是——我也装聋作哑?”
张静凯:“我们只能装聋作哑,一旦牵扯进去,那就是嘴里含个大菱角——横竖都扎人!”
廷潞:“我怎么装?他们官大,一个个都把案子顺理成章地批到温州来,一股脑推到我头上,我能推得掉吗?那林钟英遭此奇冤,又是头犟驴,能指望他撤诉吗?”
张静凯:“指望林家撤诉是不可能的,但我们就事论事,只审问朱宇泰查抄他家的事,其他的事、特别是私加田赋与假‘民变’的事,我们一概不问,好在林家也没告别的事。”
廷潞长吁短叹,抱怨道:“我问了吗?这帮王八羔子你还没问,他们就先说了,我能去捂他们的嘴吗?”
张静凯:“廷公,也不必过于着急,办法总是有的。”
廷潞没好气地说:“什么办法?难道能跟这帮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滥被告串供?授意他们怎么说?”
张静凯:“那当然是下下策,万万不可取。”
廷潞:“那你说怎么办?有什么主意吗?”
张静凯:“我在想,上面能推,我们也能推。被告多属温州官员,按例,我们应当避嫌,我们就以避嫌为由,委托给其他县审理。廷公,这个办法虽然实际上是推脱,但理由却十分充分。只要推给别人审,咱们也就能躲得远远的,这就叫金蝉脱壳。”
廷潞听罢,略一思忖,情不自禁地击节赞赏起来:“好筹谋!好妙策!这真是一个好办法。原告、被告、上司、下属,均无可挑剔。我们且能从危险的境地不露声色地脱身。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啊。绝处逢生,化险为夷!先生真大才也。”
张静凯慢悠悠地说:“大人,咱们要找的这位代审案件的县太爷,不能太精明,太精明他就不会来涉此险地,一定会坚辞不受。但也不能太糊涂,太糊涂他就会大惊小怪,会抓住‘私加田赋’、‘谎报民变’的事不放,企图建功扬名。这样反而会坏大事!”
廷潞深以为然:“嗯嗯,是的。”
张静凯:“这个人嘛,得是个好大喜功的二百五半吊子才好。”
廷潞连连点头:“有道理,有道理。”
张静凯:“大人想一想,有没有合适的人选?”
廷潞沉吟再三,说道:“我看让永嘉县高毓英、高大人来审这个案子最好。此人自视清高,锋芒外露,涉世不深,没什么城府。实际上是个志大才疏的人,这事就交给他办。”
张静凯笑道:“可以,此人年轻气盛,不知道什么深浅,大人再恭维他几句,请他代理知府审案,保准他乐得像拣个金元宝似的。”
二人计议妥当,廷潞心中的这块石头才落下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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