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告御状》一百二十一,化险为夷
一百二十一,化险为夷
京城皇宫太和殿大殿里的气氛,紧张得令人窒息。
青铜兽头大香炉中散发出的袅袅香烟,更增加了几分肃穆之气。
特克慎、苏也哈、刑部尚书以及群臣们老早就小心翼翼各就各位站好了班。
景禄、吴俊、舒灵阿、张润等四位复命的钦差站在左边,与站在另一边的阿林保、百龄,成为后面众大臣私下议论与揣摩的中心。
嘉庆走进大殿,费云小心翼翼跟在嘉庆身后。
嘉庆寒着脸走上御案,落座。
大臣们跪拜山呼:“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
嘉庆冷冷地说:“你们都起来吧。”
众大臣起身。
嘉庆说:“景禄,你把发生在平阳的事,从头到尾说一说。”
景禄清清嗓门,朗声说道:“是!嘉庆十二年四月,浙江平阳知县徐映台,中饱私囊,擅改皇粮田赋,由每亩二角三改为三角三。私加三成,引起民怨。平阳生员庄以莅等抗征上告,被平阳县抓捕。该乡武师许鸿志不平,在途中夺人。平阳县令徐映台即以庄、许二人聚众抗捐,夺犯殴官罪,上报温州知府。知府杨大鹤则以庄、许二人‘夺犯殴官,煽动民变’罪谎报闽浙总督。闽浙总督阿林保未经查核,即行文平乱弹压,并以‘平阳民变’错报京。六月,圣上御批‘查清事由,惩首抚众’,阿林保即委汀漳道台百龄实地复查,查清了平阳并无民变的真相。但总督仍按民变呈报进京,屈杀庄以莅、许鸿志二人。嘉庆十三年秋,由平阳生员林钟英,因遭官兵无辜毁家刑母,缕告不通来京告状,引出平阳民变假案。圣上即钦命钦差,赴温州复查,终于查清此案。我等钦差已将所有涉案人员,按刑判处。原告索赔事宜,业已安顿妥当。但错报、谎报民变与错杀庄以莅、许鸿志之事,牵涉总督阿林保和圣上御批,臣等不敢自行做主,故回京复命,请万岁定夺。”
大臣们听后,无不惊讶万分,望着阿林保,发出一片唏嘘。
嘉庆问阿林保:“阿林保!”
阿林保连忙跪地:“奴才在。”
嘉庆问:“景禄所言,是否属实?”
阿林保诺诺:“景禄大人所言属实,奴才领罪。”
嘉庆道:“革去阿林保闽浙总督之职,着浙江巡抚清安泰代理闽浙总督。阿林保,你还有什么话要说?”
阿林保:“奴才领旨,谢恩。”
嘉庆恼恨地问:“你是心中不服罢?”
阿林保连忙磕头:“奴才不敢。”
嘉庆恨声说:“哼,你不说朕替你说。前些天,我收到了你辞职的折子。你在折子中说‘平乱乃臣之职也,误信乃臣之失也,复查纠错乃臣之责也,杀庄、许二人,乃臣之无奈也。民变一事,上有圣上御批,中有官府行文,下有万众之口,只能杀庄、许二人而堵众口,安地方,保万民’。阿林保,你赤胆忠心,你面面俱到,你没错啊!”
阿林保磕头不已:“奴才该死。”
嘉庆恼怒地说道:“朕知道,其实你心里面不服,你在折子中还说‘误信平乱,臣之错而国之幸也。若不信而真有其乱,岂非要酿成大错?臣之苦衷尽言于此’。阿林保啊阿林保,天下道理你占尽。朕只问你一件事,你杀庄以莅、许鸿志,他二人身犯何罪?”
阿林保什么也不敢再说,只一个劲磕头:“奴才罪该万死。”
嘉庆:“人已经被你杀了,你再磕头还有什么用啊?你就是一天磕到晚,能把你错杀的人给磕活吗?”
嘉庆怒气未息,也不叫阿林保起来,转向景禄说道:“景禄,朕再问问你,你身为首席钦差,庄以莅、许鸿志二人之事,业已真相大白,为何不就地为他们二人平反昭雪?”
景禄连忙出班跪下:“万岁,此事关系甚大,奴才不敢自专。”
嘉庆忿而言道:“什么叫关系甚大啊?你所谓的关系甚大,不就是朕有过‘惩首抚众’的御批吗?说到底,就是朕明明错了,你们也不纠正,一定要置朕于不明,是吗?”
景禄亦磕头不止:“万岁,奴才万死也不敢作此想。”
嘉庆厉声问:“本来就是朕错了嘛,有什么不敢说、不敢想的?就因为朕是皇帝,错的也就是对的,是不是啊?”
景禄只一个劲磕头,什么也不敢说。
嘉庆看一眼景禄和阿林保,缓和一下语气,道:“你俩起来吧。”
景禄、阿林保起身。
嘉庆沉重地说:“不管怎么说,庄、许二人,都是无辜的。你们说,把庄以莅、许鸿志给错杀了,现在案情大白,还不给他们平反昭雪,平阳的百姓,心里会怎么想?他们能服气吗?”
众大臣谁也不敢出声。
嘉庆痛心疾首地说:“老百姓不会为这样的事情造反,但朕知道,他们会在心里骂朕是昏君!”
气氛紧张而凝重。
嘉庆在龙案边来回走了两步,以手轻击龙案:“唉,朕昨夜一夜未眠,思前想后,觉得必须给庄以莅、许鸿志他二人平反昭雪。这件事如果朕没有御批,阿林保就不会杀他二人了。所以,昨天夜里朕写了个‘罪己诏’晓谕天下,以慰冤魂,警百官。”
嘉庆此言一出,在场的大臣们立时小声纷纷议论起来。
有不少人是由衷地点头称善。
苏也哈:“皇上圣明!”
张润:“皇上虚怀若谷啊!”
百龄却出班跪地,朗声奏道:“奴才福建按察使百龄跪奏:万岁切不可下‘罪己诏’!”
嘉庆问:“为什么?”
百龄说:“总督阿林保大人屈杀庄以莅、许鸿志二人,并非全为圣上御批,而是为了我大清圣朝的国家体面。”
嘉庆问:“哦?是吗?”
百龄说:“是。”
嘉庆讥讽地说:“百龄,说说你的理由和高见。”
百龄奏道:“万岁,平阳之事,当时除了有圣上的御批,还有各级官府缉拿庄、许二人的行文。这些文告,都已经在数省各县各地张贴。圣上御批,知情者极少,官府文告,路人皆知。此事涉及各地、各级官府的脸面名声。若给他二人平反,官府的威望必将扫地。日后行政,难以服众,会给官府将来治理地方,带来无穷后患!请圣上三思!”
嘉庆顿时感到犹豫。
特克慎此刻也出班奏道:“万岁,百龄所言极是。圣上有罪己之心,已然能感天动地,百官钦佩敬仰。但圣上的‘罪己诏’决不可出!自古以来,岂有为草民而损天子,顾冤民而污圣君之举?请圣上三思!”
如此一来,那些刚刚还在心里面赞赏嘉庆要颁‘罪己诏’的人,转眼就跟着特克慎拍上马屁,纷纷进言劝阻。
刑部尚书出班跪奏道:“万岁乃圣明天子,岂能为区区两个小民而下‘罪己诏’?倘若是奸佞乱政,疆土被侵,朝政失策,圣上自责,也无可非议。而当今盛世,四海升平,国泰民安,万岁岂能屈尊罪己?万岁千万不可如此啊!”
嘉庆闻言一愣。
苏也哈也出班跪奏道:“皇上,平阳之事,不过是一任知府的过失,如今多名涉案官员已被革职严判,罪有应得。皇上岂能代人受过?此例一开,我大清朝国体脸面何在?”
舒灵阿跟进跪奏道:“万岁,国家安危事大,少数人冤屈事小。倘若当时真的有人起事暴乱,总督阿林保能有工夫去慢慢核实吗?皇上体察,在当时的情况下,只能先平乱,再安抚。”
七嘴八舌,都是规劝皇上不要下“罪己诏”的。
一时间,嘉庆也没了主见,只得说:“众位爱卿都起来说话吧。”
众大臣一个个站起身。
百龄又奏道:“万岁,依奴才之见,圣上‘罪己诏’决不可出。庄以莅、许鸿志二人被作为叛逆首犯处死,内中确有冤屈,但阿林保也有他自己的难处。他派百龄去复查纠错,是两害相权取其轻,是想把平乱的过失,尽量减少、减轻,也是补救、善后之举。可一旦给庄、许二人平反,所有下文缉拿庄、许二人的各级官府脸面尽失,威信扫地,将来执法就会困难。”
景禄起身后,跟着奏道:“万岁,想想也是,若圣上下了‘罪己诏’,全国各地,凡有冤情的积案冤主,都会进京鸣冤叫屈,上京请求平反之人,必然剧增,实在是弊大于利。”
嘉庆无奈地说:“这些道理朕都知道,只是对庄、许二人,为反赃官而惨遭冤杀,朕心里实在过意不去。”
吴俊出班奏道:“万岁,依微臣之拙见,对庄、许二人的蒙冤屈死,可以通融一下。公然平反,决不可取。但可以允许当地百姓祭祀,准许其家中族人,为其树碑、入谱,允许地方学子、文人,为其写文记载、歌颂、传扬,官府不于追究便可。”
嘉庆叹道:“唉,这些朕都同意,但人死不能复生,朕心中不安啊。”
众大臣:“万岁圣明!”
整顿吏治腐败,杜绝行政弊端,希图王法公正权威,是历代和平时期封建帝王最关心、最痛恨的大难题,也是封建专制无法根治的弊政。
嘉庆也不例外,他几番企图借助惩治赃官来彻底整顿吏治的愿望,都终因积弊重重,局限重重,难以实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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